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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日期:2009-03-20] 来源:  作者: [字体: ]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1

天色渐渐暗下来,象是一团银灰色的纱布,盖在山峦上空,屋顶上,树林中,台阶上,整个儿大地上。一团团乌云夹杂着红色、橙色、兰色的云条在天空中变幻着,平静地显示着它贯常的令人敬畏的魅力。还有什么比这黄昏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更庄严的呢?时间深刻地洞悉着这一切,她在这景色中穿梭不息,她无意于向神秘的世尊诉说辛勤与劳作,这岂不是自己的职责?她渴望的只是在沉默中修炼自己的本质。本质,本质,洁白的物体,动人的旋律。

夜即将来临,雨即将来临。就象即将放学的孩子。时间熟悉她的孩儿,她的视线就象在昏暗中划曳的光柱或是远处明暗不定的声音。视线突凸而进,稍有寒意的冷风尾随其后,穿过霓虹,穿过语言,穿过意识。时间拢起双手,大声喊道:呜──哇──呜──哇──声音象枪声一样响彻云端。

时间栖息在一块岩石上。岩石,做为物体它是真实的,作为语言它是能指的。将岩石投入那边连绵的灰色的山峦之中,它等于不存在;它对周围景色的作用几乎等于零。它的运动只是一次思想的运动,它在天空中划着银色的弧线,但无处降落。

降落是概念的降落,它在降落之后。就象雨的概念在雨降落之后。象夜的概念在黑暗真正来临之后。

雨象从筛子里筛下来似的,一串串垂直下降,不打弯,均匀,单调,无声无息。而夜在岩石边、草场间、林子里,温顺,沉寂,充满了母性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

沿着唯一的路径,K到来,生长,这个体魄魁梧的人,倔强的孩子,受着母亲的宠幸,已在一条甜蜜而孤独的路上行走多日了。与他作伴的多是流水、高山、荆棘、猛鸷,还有幽灵。他们在他周围哗哗作响,就象他体内奔腾不息的血液。他不停地抬头望着母亲,母亲在空气中,照耀着整个世界的茁壮的青苗。他熟悉母亲多重的化身,他从氤氲中获得生气,从夜露中获得灵感。

当他刚迈步时,黑暗还笼罩着一切。接着,晓日高升,霞光四溢,白日中天。他感到犹如置身在一个大广场,这个大广场象一个欢乐的牧场,牲畜在草地上狂奔,群鸟静栖地上;天空象一个淡兰色的屋顶,白云象挂在屋顶上的徽章,闪着明净的光芒。他周围的一切不约而同地做着一件事──仿佛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拉开了序幕。当他脱帽向周围行人致敬时,音乐渐入尾声,温情地刻划着黄昏的景象。一个陌生的男子在岩石边故意滑倒,出于对孤独的喜爱,在这旷野中放浪形骸。我心里所愿的,向神所求的,K喃喃自语,唯爱,唯恨。

作为母亲,时间时刻伴随在他的身边。担心啦,宽慰啦,悲伤啦,喜悦啦,尤其是希望,纯然是一片不可言状的事物。如同抹布呵,用污秽掩盖污秽,用实在替换实在。在他敏感的一生中,时间所传授的不是知识,不是枪击法,不是徒手攀岩;既不是爱,也不是恨;既不是饥饿的感受,也不是荣华富贵。她向他展示历代延续的简朴的事物,比如抹布呵,平展开来,谦卑地服侍着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3

一旦内心的行动成长,便滋生阳光下的思想,见光生光,见绿生绿。他走过的路不长,可是竖起来,皆成丰碑。他是一个小眼睛的勇猛者,眸子里露着凶光。他把无师自通的对光的一切感受全然化入隐形的心中,光在所有的日子──阴雨天、雪雨霏霏的日子、炫耀的午后,从事物中宣泄而出。

有时侯母亲会陷入长久的忧虑之中。她不明白自她腹中诞生的孩子为何会有那么多纷乱的思想。那些思想就象她一生经历过的道路一样,曲折,险恶。而且,思想不会涂抹上母性的温柔,无法被仁爱同化。她熟悉他那健美的身躯就如同熟悉自己的职责,但那破壳而生的,她眼见,手触,却又滑落。在那期盼的漫长的夜里,她因他的流离而伤心、流泪。

他靠在岩边,那突凸的斜边恰可以作为避雨的屏障。在他的身前,被雨敲打着,有一株舞动的莳萝。它那绽开的淡黄色的花朵展示了一种豪迈的品格:一声不发,万物与我若浮云。他笑了,他摘下莳萝椭圆状的小果子,品玩,咀嚼,他被芳香击中,仿佛在黑竣竣中贴上一个仙女的嘴唇。走吧,跋涉,重负,悲凉,烦恼和愤怒,统统地走吧。

母亲在淫雨的夜晚,内心思念着远行者。她的一生养育了无数儿女,随时随刻,从不停歇;仿佛跳一场智力的芭蕾舞。襁褓中的婴儿,和风中的哭泣,沸腾的牛奶,冻成块的粪便,还有火焰照耀火焰,流水涤荡流水,一只竹笛从白天吹到深夜,一只水凫轻弹着细波似的歌曲。现在她唯一牵挂的是远行者,叛逆者,新世纪的人种,孱弱的、仿佛并不存在的在者:她知道泪水和呼唤都不能再栓住他了。在暧昧的四月,她哼着摇篮曲;他则手中擎着玩具──一株七叶草,将自己铺放在茱荑、荠菜和山菊花之中。她在那玄想的岁月中让泪水流成雨,雨打在草地上、岩石上、每一个谦卑的孝顺的孩子身上,可她惟独把思念给了叛逆者。她心中有一部法律,一本逻辑,即便她的爱受到他的践踏,她并无怨言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4

没有比做一个无辜的领受者更令人屈辱的了。就象四月的土地被迫穿上瑞雪的霓裳;苏醒的土地正等待着炎热的烹饪,这些个纷纷扬扬的爱闹腾的雪片,是怎么一回事呢?雨,雨中夹雪,雪,大雪,突然在这林子中生出白色的巨灵,模仿着凯旋的军队,向K压过来。

K坐在岩石下边,看着雪将自己衬出一片裸岛。飘落的雪花打在衣衫上,眉毛上,堆在一边的背包上。只是在今天早上,他才从曙光中恢复力气,绝望的念头象一缕光芒一样来到心头。现在他在非凡世界的入口处,这里由命运守卫着,聚会着雨、雪、树林与小溪、石头与坟茔、生与死、一切欢乐与忧伤;雪中还夹杂着雷电哩,有何预兆?

黑暗低迷,雪花狂舞,山河破碎。他内心一片混沌。自从呱呱坠地时生命的第一次眩晕之后,他日常的理智,就找到了一条不归之路。他梦想的一切,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,实在太阴暗,太庄严;他进入梦想就象进入太阳,炽热而炫目。当童年和摇篮都成为过去,那些很久以前在土地下哺育谷物的人的欢乐也象氤氲散去,他最后也成为一道影子,一个背井离乡的人,一个叛逆者。

他在采菱的季节,摘下荷叶,卷成圈,唱着哩曲;或在那堆得结实的麦垛上,将姑娘的身影放入自己的遐想中。白昼的时间,生命的价值,仿佛随风飘荡。只要他能拽住梦想,象从井中打出一桶清澈甘甜的水,他就在上升之中,在表现之中,在生命的舞蹈之中。但是伟大的世尊此时从未忘记显现真理,他常常借助雨、雪、雷、电,或者借助一个飘落在溪流中的瓢虫,高声喊道:一个并不存在的梦想,一个梦想并不存在。仰望世尊,他热泪盈眶。与世尊的尊严相比,他更敬仰他的冷峻。隐默之火在世尊的内部,他想吹向旷野就吹向旷野,他想照亮天空就照亮天空。惟在世尊之前,抗拒从严。于是他绝望了,欢欣而无奈。唱吧,卷起绿色的荷叶,也许歌声能够拔出一些草药,使我们的悲伤再不是那样苦涩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5

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山峰,附近是树林,有云杉、梧桐、油榛、栗子树和一些珍稀物种。一条铁路横亘其中,凹凸不平的草地上生长着几块巨石;更远处一个千疮百孔的城市还未完全苏醒,正在纷飞的雪花中瑟瑟发抖。K凭意识感觉着这一切,他在思想的路径上踩着轻巧的脚步。而他的身体疲惫至极,就象是岩石边的一堆烂泥。渐渐地,他完全变白了,脸上长着白色的眉毛,白色的胡须;他又冷又饿,感到背弃母亲的悔恨与焦虑。那一瞬间,他感到天空长满了眼睛,长满了白花,他既急躁又平静,既激动又怀疑,既快乐又悲伤。铺天盖地的雪花,带着神秘恐惧的斑点,迷乱着悠长悠长的空间。他谙熟了血光炫耀的的天空,猜中了其中奥妙:一个更加明亮的黎明正在孕育之中。他看到了人们梦想中的东西。

他在冻馁之中玩味着事物的法则:要么一分为二,要么合二为一。符号分成明显的与隐蔽的,黑暗分成自然的与人为的,人生分成退缩的与狷狂的,一天分成夜与昼,道路分成有和无,夜神分成魔鬼与天使。此刻,母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她是她,我是我。感觉到这一层,K就最好地把握住自己。不是夜晚和他,或是黑暗和他,或是雨雪和他,而是孤独和他;孤独,真他妈的透骨凉的孤独,深深地陷入肌肤之中。正是在孤独之中,他选择了沉默。连沉默都有两种哩,一种在不说话的时候,另一种则在滔滔不绝的时候。当后一种沉默降临时,语言或许只是一个烟幕,它修饰着,遮掩着,隐匿着言语者。

另一方面,欧里庇得斯以前说过,或许谁都知道,生就是死,而死就是生。生死不分,美丑不悖,幸福就是忧伤;没有截然两分的事物,意识终将一切抹平。我们扛着枪,穿着草鞋,走在长征路上,我们高唱,弃绝孤独就找到人群,弃绝知识就复归安宁,弃绝悲伤就找到快乐。噢,快乐,就象在母亲怀抱中嚼着果实的滋味。未来变得无关紧要了,过去才是一切。──但是且慢,既然我们快乐了,现在该做些什么呢?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6

这是黄昏的梦,梦中的世界比眼前迷茫的景象更明亮,更宁静,更温暖。

每当生活中出现重大事件时,他都会在夜里嘤嘤哭泣;会在夜里做着同一个梦,经历着相同的情节。爱着同一个女人。当鸳梦重温的夜晚,他感到焦灼,渴望,有如粉蝶在槐树花丛蹀躞。而当梦醒时分,他则心绪全平,静如处子。白天,他好象需要什么,又好象什么都不需要,懵懵懂懂,直犯迷浑。他仿佛走火入魔,为这个世界所有孱弱的事物,患了忧郁症。他让忧郁缠上每一个事物,就象露水缠在繁茂生长的浮萍上。他看着忧郁一圈圈散开,将所有的想象、思想,化为细流。只要时间健在,在阴霾或晴朗天气的庇护之下,他必忧郁,暗下决心。啊,啊,母亲,何时是寒冬落叶之时?何时是终结之日?

即使最宁静的夜晚,最温馨的草坪上,也会传来锯木一般的尖叫声,金属器的碰撞声和心底的轰鸣声。沿着他的呼唤,爱情缠结在她光滑的黑发上,从他的躯体中发芽、生长,穿过肋骨,到达粗糙的心脏;然后向外,在想象的河流中漂流。

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,没有实在,只是一些隐形的,在我内心萌动。

她咯咯地笑着,轻灵地旋转着,在玫瑰色、紫色或无色的风景之中,掀起一阵轻风。她浓浓的黑发,被一根秦币型的银簪穿插着,在她跳动的步伐中晃荡。

那么,鲜花呢?她说;我听见一只小鸟的叫声,它在叹息月光下一些残忍的蹂躏。

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,我要去一个地方,那儿有一个洞,洞中隐藏着一道火焰。

那是什么地方?是海燕栖息的地方吗?是扶桑之国吗?是梭子鱼的故乡吗?

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,我要死。

那么,来吧,告诉我,为什么你要奔跑?

他那奔跑的姿势就象长颈鹿。他脚不沾水,在熹微幽静的河面上甩动着双臂;在银光闪烁的岸头,他看见他苦苦追随的幻影般的女神走来,在他们擦肩而过时,她轻轻的一捋,就将他的头颅拂落水中;他看见水花四溅,但没有响声,甚至于没有流血,仿佛自己多年来悬挂着的是一颗橡皮脑袋。

每逢此刻,K醒来;他还能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白纱的女人,飘逸而去。河面上,漾一片黑幽幽的金子般的波纹。他用力摸了摸自己的头,它与身体连着,只是脖子上有一道白印,灼痛不已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7

这与宇宙阻隔的微笑,这瑞雪,已落多时。

是什么力量把我引上这条道路的呢?K自问;他那瘦削的肩臂在雪夜里抖得厉害,他试图寻找时间那张暗中窥视的脸,渴望听到她的窃窃私语。他突然感到生命中有一种变化,就象一株铁树绽开了花,某种隐约预见到的东西已在逐渐临近,象风雪一样呼啸着。

他僵立在风雪之中,只有眼睛例外,眼睛还在一眨一眨,表明他还是一个活人。他那长着长长胡须的小脸挂满雪花,简直如同身陷城堡之中。黑暗仿佛并不存在,他已习惯了这件庄严的霓裳;他只宜活在黑暗中,他自己内心的黑暗总在扩张,总在对抗。他用整整一生扎入他热爱的女人的营地,在那儿建造房屋。可她抖落身上的羽毛,洒一把泪,挥一挥手,象蛇一样蜕壳而去。那一刻完全象是有一个暗穴,将他全身沸腾的血液吸收而去。草地上的鹿群叼着他,如同他是它们迷途的兄弟。时间赶过来,抱着他遍体鳞伤的身子走过大地。在她身后的道路就象缝合了伤口,立刻绿草成茵。他捐弃了感情历程,他成了遗忘者,他逃到哪里哪里就是新生,被火焚烧着,被雨浇灌着;他记得那永恒的瞬间:万般风情的火,无限深情的海洋。

时间彻夜不眠。K问:我有存在的意义吗?我存在,有何意义?时间沉默不语。谁的回答能抵达世尊内心,没有丝毫的谬误、绝望和暗怀怨恨?

时间说,日出日落,四季循环。

K说,我一生都在追逐死亡。

时间说,万人都将生命熄灭,我一生独将此火高高举起。

K说,在临终之际,人都要想一想。

时间说,此火为大。

K说,噢,我想起来了,我曾经在一个岔路口,问一个佝偻老人:明天的路往那儿走?他回答说,往后走。

时间抽泣起来,她在雪夜里嘤嘤哭泣:我的苦命的孩子,我该用怎样的旋律,送你一程?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8

死亡临近了,一辆马车飞奔而来,马飞快地踏着冰雪,在岩石在树林间倏忽而过。K羁留在在远离城市的纯净的地方,醉倒于苍莽的雪。他去梦想的森林、海洋遨游,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感觉。他感到冰雪中灵魂的颤栗,噢,要是真有灵魂的话,那漫舞的雪淹没了它的纹石。灵魂不能是一块石头,他这样想到,他的背叛的决心,内心凄苦和不解之谜,并非象石头这般坚不可摧。他抚摩着那神话中披着幻梦的洁白无暇的大鸟的羽翼,它激起他内心的播种、丰收与死亡。这就是我吗?他自语,长长的结冰凌的睫毛啊,是覆灭我的同谋者,巨匠。这是我桀骜不驯的生命中的唯一的伤痛,它把一缕绝望的鹅黄掺入白雪之中。

死亡临近了。那辆消失的马车重又出现在林子里。这回车老板的模样清晰可辨,他穿着厚厚的翻皮大衣,身上斜背着一只猎枪。突然,车老板勒住了缰绳,翻身下马。K感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伴随着车老板的脚步,他径直走到K的面前,满怀信任地看着他,K顺着他的意思从行囊中拿出水壶,他则从一个鼓囊囊的羊皮口袋中将一种红色的液体倒入K的水壶,他握了握拳头说:对,这是不冻泉之水,不渴之药。他在原地转了三个圈,然后飞身上马,飞驰而去;奇怪的声音随即消失。

这跟你有什么相干?K朝着远方挥了挥拳,我是渴的人吗?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9

因为苦难与哀愁乃是形而上学的大师,记住这一点,你就不能指望死亡不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到来。是的,人很少想到死,他们总是想到别的事情,而把死亡的念头藏在心底。

但是这一回,K被那执着的念头攫住了,他背对着母亲,竭力回避昏暗光线下时间游荡着的脸。从那张脸上,可以看见消融在晨色中或月光中的慈祥,这种慈祥是跟母亲对大地所付出的仁爱一致的,但当困惑使其饱经风霜的脸部肌肉在刹那间变得紧张时,又带有一种意味深长的苦涩。

你真的要离开我吗?

天太蓝,地太宽。咔,咔,背上行囊就是我。

你究竟指什么呢?

碎片。碎片是我信任的唯一形式。我从未看见过完整的事物。也许我生活得太平静了,我认为现实世界并不真正存在,现实是心智封闭时刻的幻象。

你看,我煮好了菊花茶,它是一副良药。

尽管里边什么都没有,象空气一样空虚,却清晰可见那里存在的每一件事物。

你知道粮食从哪里来吗?难道你未经产道而出生吗?

哦,从螺旋状的贝壳吹来暧昧的风,听呵,思想如何将我榨干,为了期待而将血肉之躯晾成笋干。

我记得你小时侯的模样,啊,真可爱,你呼唤我的声音,象鸭子叫一样难听。

我从哪里始?向哪里终?作为你的儿子,我不能忍受太多的馈赠;这大的奴役者,为什么必要我承担?

我记得你怯懦的呼吸声,你一身猩红色,走在空荡荡的风中,你说,妈妈,我饿;于是我采撷草莓、苜蓿、荠菜、榆钱、马兰草……大河的风,整宿整宿地伴随着我,吹开了我的心扉。

我永不再有这感觉了,我在人群之中,看见川流不息的骨骼,他们的肉体哪里去了?昨天,我在城市的一个园林中,林中路干干净净,萧条,宁静。我进入一个珍稀植物园,我望见一棵银杏树,满垂着棕褐色的细枝,我只消闭上眼睛,绿色的精灵般的银杏叶就象婴儿般生长起来。我有一个小小的私念哩,我何不重回大地,更新我的生命。

我喜爱你愚钝的样子,那时候,有一种米籽花的小植物,是木樨属植物,当太阳照在它的上面,这种花儿便发出一种奇特的芬芳。你被芬芳攫住了,抓了一把吃进肚子里。当你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,你躺在我的怀中,问我:我死了吗?啊,啊,孩子,你看我现在泪流满面,既忧伤,又快乐。

时间那张线条有力的脸在昏暗中若隐若现。但眼睛闪着亮光。K现在觉得与母亲靠近了,母亲化作冰雪,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。

想象,多奇妙的事物!既是生,又是死,既是悲,有是欣。从城市里走出的是我吗?这个漫游者,踏入瑞雪者,冻馁者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10

无论站着,坐着,K都在湿漉漉的感觉里。夜神有夜神的生活,他们好象不想让我们介入那黑暗的游戏。可这不断地下雪又是怎么回事呢?

这个倦怠的人又渐渐恢复了活力,颤栗着,睁着双眼,向远方窥视。城市高耸的大厦顶端,一支灯时闪时灭。昏暗包裹着它,用吞噬的劲头扑向它光亮的意志。

大概,这是叛逆者最激动、最尊严的时刻。他不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,那时候他站在一块玉米地里,在大棵大棵的玉米中寻找边角上的婴粟和野菊花;鲜艳夺目的红、黄色的花朵,虽在重覆之中,却为打破单调、统一的格局不懈努力。它的沉默的品格,如今移在K的身上,他那真正的饥渴,终于从多年来缠绕他的梦厣中溢出。美好的时辰终于来临,这舞蹈,死亡的舞蹈,从他那年轻流翠的心田,奔向苍茫的危境。

上帝死了,人死了,如今我也死了,他边奔跑边喊着,他站在铁轨当中,汽笛的呼叫已经在耳畔响起,他还来得及卸下行囊,将背包里的一本叫《生命》的书拿出来,他在路基上掏了个洞,拭去书上的水,将它放入洞中。在黑暗中,当晨曦尚未降临,不合时宜的精神刑役将物质、人、城市一统湮没,将心灵划破。

他还来得及看见探照灯下雪花扑在车头上的壮举。那也是他自己的最后赠礼。他听到时间急促赶来时的呼唤,孩子──他想喊一声:母亲──但他已成齑粉。他的灵魂被撞出肉体,进入另一条轨道;他从那里张望,地下,白雪皑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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