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乡(小说)
[日期:2023-06-13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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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谁曾劈开脑子找一下自己遗失的美梦?在节骨眼上,在那个硕大的荒原之上,上帝穿着一身白色的大氅,用光脚在草地上行走,他走到一个发光闪亮铺在草地上的床上,这时候一圈碧色金黄的光就在他的头上,他径直蹲下来,伸出一只手给那个人,说,“这是哪里,我的孩子?”那个人就要张口回答的时候,一阵狂风大作,风甚至将一辆吉普车也刮起来,突然,那个人的眼前什么都消失了,他手里只有一颗麦子,麦子上金穗摇曳,但是上帝呢,草原呢,远处的既像晚霞又像黎明的景色呢?
在梦与一片令人沮丧的混沌中,那个人失望极了,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,近处是一条小溪,它弯弯曲曲地流淌着,像是和他的心绪吻合,再能搅动他心绪的是一群黑色的小鸟,它们无边无际地飞起、落下,又飞起,又落下,一直在和夕阳之下的芦苇嬉戏、打闹;但是它们也飞走了,走得远远的,最后一簇尾翼消失在茫茫烟色当中。
雪儿并不关心自己,也不关心那个人,昨天晚上,他和她分别的时候,她赌气说,“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,再见是小狗。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,裤子碰到刺喇的墙角也不回头;平时她喜欢欢乐、人来疯和谈开心的事,昨天她很愤怒,他走过拐角时,一缕灰色的烟赶着她转了过去,毫不留念过往的情境,她甚至不看一下跟在灰色后面的一个精灵,这个精灵有点像我,变幻不定,有时不可捉摸;
“如果连彩礼都没有,凭什么娶我?”她边走边说,左手捏着右指。
“我不会让你吃苦的;”那个人跟着她,左右为难。
“我不信,我们又不能遁隐人间;我们要讨生活,能够隐居吗?”
云和闪电,钻进了波浪,从波浪中伸出脑袋。
她降生时他已长到八岁;他住在小溪边,每天听着溪水翻滚和林风长嘶,她一出母腹,就与小溪结为伴侣,她和他都是自然的朋友,他们青梅竹马。
记忆中的麦田就如一个黄色的平原,既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。竹筏在水面划出一轮明亮的小光圈,她就像生活本身一样流动着,其前其后都只有黑暗。
“也许我们两个人什么都不要,只要爱;爱可以吃,可以温柔地用来拥抱、睡觉、耳鬓厮磨;不养孩子,小草和小鸟,什么都不要;可是,穿过小溪,走过祠堂,你有没有发现,地上行走的是目光?”
“但是我抱你的时候,你怎么什么也不说?悲惨的令人心碎的故事,无耻的聘礼,国王、像你一样的爱钱的公主,还有蚊子、臭虫。”
“是的,我宁愿孤独;我只要一只纺车,我干脆不生孩子,收养一个;孩子坐在我的身边,给我拿来采集的玫瑰、大绣球、印花和海棠,我将它制成一道道红线、蓝线、紫色的线,我和孩子说,你喜欢什么颜色呢?”
“我可以去树林里等候你们;我支起野炊,将家中的粮食带来,洗净,放入锅中;一缕烟升起来了,这样多好。”
大雨封路;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三角形,一个吊着的直角三角形。
那时那个人年纪还小,小到谁也记不起来他的确切的年龄。他英俊、魁梧,鼻子大大的,头发也很长,每天穿着他的蓝白海风衫;他在家排行老小,妈妈最疼爱他,妈妈跟人说,因为生他下来时难产,妈妈的剧痛换来对他特别的怜爱;他特别聪明,爸爸发怒的时候,妈妈一个眼神,他就明白了,躲得远远的,都是哥哥姐姐挨打;
“收拾你的破烂,你看看一个下午你能打到什么,渔网倒是叫你戳破了。”爸爸将水牛拴住,对大哥说。
“你呢,就知道游泳,肚子不饿,给我站到一边去。”爸爸一边划拉着二哥的皮肤,一边抽了他一柳条;
“还有你,像个野小子,不知羞。”姐姐也挨了一鞭;
“您慢着打,消消气。”姐姐说;
“就是,根据作用力与反作用力,您也受苦哩。”二哥嬉皮笑脸。
“我就是心痛柳条,它被剥了皮,也痛着哩。”
爸爸噗的一声笑了;妈妈赶紧地圆场,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坐下来,喝着野菜汤,吃着番薯。
其实,爸爸知道,那个人不能打,他聪明是聪明,但是有个毛病,就是情急情况下会发癔症。
有一次,他们俩来到河边;河水不是很深,但也瓦蓝瓦蓝,波涛起伏,有一圈一圈的鱼尾纹跳跃着来到河边,一遍又一遍,不知厌烦。
“怎么说,你到底想不想娶我?”雪儿气恼地问。
“想啊;下个月,或者明年;等我家积点钱,我就和我爸说。”
“你要准备彩礼?我其实和你说着玩的,没有十万,五、六万也成;我爸妈要你个态度。”
“你说什么,要这么多?我爹每天打鱼才挣几个?那要到猴年马月?”肇钟说,他满脸庞充起血来,眼睛翻着眼白,口吐白沫。
“你别吓我,不要了还不成吗?”雪儿急得没了主意,两只手搓着,神色很沮丧。
“我没有彩礼,我没有彩礼;我喜-喜欢你。”肇钟有些气恼地说,说着说着开始神志不清。雪儿连忙咬了他的胳臂一口,心里那个后悔呵;每到此时,她又有一种莫名的快感,她的身子得紧紧地垫着他的脑袋,这时候他已经地崩天裂也不知了。
要珍惜你自己的纯洁和孤独。你既然从纯洁的、孤独的荒野而来,为什么你不回去?
我的心渴望变化,渴望挣扎、流血和窒息;只有流血在这黑色的土地上,才有延续、死亡和新生,而在我的心上,他才充满希望,才可以和我永生。
雪儿此刻在想。好一会儿,他醒过来了;
“我刚才又做了那个梦,我梦见了上帝。”
“这些土地和枯草,很可能也有心灵。它们在扎根之地静静地站了千百年,餐风饮露,呼吸以踵,阅尽沧桑。看着我们这些两脚动物来去匆匆,为了一些小事直蹿直伏呼天抢地,不知有何感想?”雪儿说。
雪儿的父母开始对肇钟家越来越不满意。
“怎么这样?我们可是漂亮花花的大姑娘;如果他老子不出这点钱,我看没门。”父亲说。
“去省城也很好,我看还是去省城吧,离开这里。”母亲的手放在雪儿的肩上,她心疼自己的长臂膀的姑娘。
“你不是喜欢这英俊魁梧的后生吗?”
“喜欢有屁用;你们不要一起讨生活?”父亲大声说。
“那时候,我会喜欢你爹?可他说要把我喜欢的月亮摘到我家哩。”
雪儿不啃声,她知道母亲又想起春生了,她对大学生表面上很冷谈,实际是自己自卑。他曾多次想过和春生一起云淡风轻的日子,可是每一次都有另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她,你喜欢他的学问还是他这个人?应该给植物加水;她悉悉娑娑地做完了事,一看这绿色植物非常好看,怎么看也不厌。其中最大的叶片微微晃动,被走廊里的穿堂风摇曳着,仿佛想要说什么。她看到自己家那张旧的案几暗自在窥探,而且仿佛降尊纡贵地在变幻着形象,但是又不失高贵地坐立在屋里。她索性走出去,抚摸着绿叶、绿色陶罐和案几,一会儿,她来到了河边,心中又何尝不是埋藏着令她朝思慕想的婚姻的搅扰和希冀?
河边有一只小船;小船上有一个人,是谁她本无心想,走近了才发现是肇钟。
她发现他慌乱的眼神,“怎么了,你?”
“没有啊,快上来,我带你到对岸去。”
“干什么?我不想去,我们在河边玩吧。”
肇钟粗暴地将她按在船上,将船撑进芦苇荡中。一束白花花的狄花拂过雪儿的面庞,旁边是嗤嗤的水声,她看到他涨红了脸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。
“你干什么?”她将胸前的纽扣整了整。
“不干什么;你今天好美。”
“说什么胡话;你看,野鸭子飞了。”
小船迅速驰离芦苇荡,来到这里平地而起的一座山前。
“我喜欢这里。有时候,我不开心的时候,我就将船开到这里,我可以自己和自己做游戏,走上浅滩,坐在一块石头上,除了水声,这里真宁静。”
“可你一天天长大了。”
“是啊,长大不好。我现在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。”
转过山坳,突然前面冒出一股浪,打向船头;几只乌鸦腾地飞起,在远处盘旋。
“怎么了?我好害怕。”
“别怕;有我哩。”
小船突然被持续而来的大浪掀翻,俩人落入水中。
“肇钟,识人识面不识心。”
“别说话,我都没有力气了。”肇钟拖曳着雪儿,游向岸边。
雪儿又看见他两眼无光,口吐白沫。
“我原想反正我家出不起彩礼,我和你----”
这事过去了许多年,至今雪儿还是孤独一身。无论你饿了,艰难了,困厄了,都不会在你那样的状态里给你带来消释,带来机遇,带来温暖,相反,只能是更加的悲惨和不幸;有时甚至于让你萎靡和失望,感受到如同是上帝的弃儿,飘荡在烟云里,零落在角落里。但是,希望一定会出现,也许在你死后,也许你还活着,一束强烈的光线回来到你身边,如同神的眷顾,雪儿经常出现幻觉,发现他回来了,带给她眼泪、快乐和希望;在他傻傻地笑和宽大的手掌里面,你感受到人生,确实值得。